【原创】《狐》25
连日黑云压城，天气不详得连妖怪都发怵。
我摇着一双脚坐在悬崖上，一眨不眨瞧着上空翻涌的灰色乌云，偶尔能见一道电光如潜行的银龙穿过。
“殷琉夙找你找得，整个北境都快翻过来了。”阿蛛难得没梳理它的毛发，八只眼睛滴溜溜转着，一半瞧着我，一半瞧着远方城镇街市。
“找我？”我瞥它一眼，仰头饮尽葫芦中的酒，“是抓我吧。”
它没理我，八只眼睛转着转着又瞧向天空中厚重的乌云：
“这黑咕隆咚的云飘了快半个月了。雨也下了雪也下了，可就是散不开，成天压着，看得人心慌。”
我也瞧过去，狐尾舒卷：
“毕竟是神灵，连天气都得遵照他的心情。”
阿蛛八只眼睛于是都盯着我了，一眨不眨的。
“作为通缉犯不躲不逃成天悠闲自在的，我只见过你这一个。真的不去山里躲躲？兄弟们都在，就算殷琉夙亲自来，也别想讨到好。”
我两指夹着酒葫芦摇着：“躲？为什么要躲。”
阿蛛看了我好一会儿，八只眼睛皆是嘲讽：
“都被人套上链子跟狗一样关起来了，你还喜欢他？”
“套上链子跟狗一样关起来是真，喜欢他是假。”
它嗤之以鼻，又开始梳理蛛腿上白绒绒的毛：“不喜欢他，你等在这里做什么？”
电光一闪而没，有惊雷在远处滚落，炸开声响。
我摇晃着腿望着天空，缓缓举起一根手指，指向云海深处穿梭的电光：
“我在等……它。”
阿蛛置若罔闻，忽然原地打了个转像是觉察到什么，看向后方密林，八只眼睛都凝重起来：
“阿九，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依旧望着天空，微微垂下睫毛：
“该来的总要来，你走吧。”躲避从不是办法。
“当初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它凶神恶煞瞪着我，“你做帝后那会儿没亏待过兄弟们，如今落了难我们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阿九，只要你一个信号，八方妖物自当前来相助。不就是与天斗，待绑了殷琉夙给你当奴仆使唤，可不比做那窝囊帝后过瘾？”
难得看见阿蛛那样严肃的表情，我不免定定多看了一会儿，嗤笑：
“听起来不错。你觉得我打不过他们？”
它想了想：“这倒不是……”
“那不就行了。”我于是站起身来，褴褛长裙在风中拂起，一脚将它踹下悬崖去，“享你的清福，少管我的事。”
于是我听见阿蛛骂骂咧咧的声音遥遥从悬崖下方传来，一道银色蛛丝挂上了树梢，它荡秋千一样张牙舞爪骂着我消失在视野尽头。
我便看着它消失的方向，想着这千年极北之行，倒也并非全无收获。
又一道闪电劈过时，一众王臣神将带着齐齐整整的神兵现身于悬崖之上，熟悉的庄严肃穆，熟悉的盔甲长戟，只是往日他们听命于我，而今日来要我的命。
我便赤着一双脚立在悬崖边上，饮尽酒后随手将葫芦扔下悬崖去，褴褛的长裙破烂成一条一块，九尾在身后舒卷。
“孽畜！千年前你图谋不轨蛊惑陛下，千年后为己私欲残害生灵，如今还敢叛逃天牢，罪加一等还不束手就擒！”
那神将表情一如往昔，千年前也好，千年后也罢，都恨不能活吃了我。想来殷琉夙挂上锁妖链丢我去天牢，应是没少听他的耳旁风。
“大人都说了，我可是个图谋不轨蛊惑陛下、为己私欲残害生灵、还敢叛逃天牢的狐妖孽畜……”
我微抬起下巴，玩转眼波：
“那人家可不怕罪上加罪，手上再多几条人命咯。”
那神将一愣，脸色微变了变，四周围拢的神兵脸色更为明显。
他们怕我。怕杀不了九尾的妖孽反被杀，更怕抓不了活的回去被殷琉夙降罪。
“孽畜，”他便抬高了嗓门，虚张声势，“看你往日尽心照顾陛下，大抵也有几分真心。如今白帝陛下病重，你可忍得他病中忧心？”
“若你还顾念夫妻之情，便老实束手就擒，随我等回天牢静候发落。”
我抚弄着指甲，阳光下猩红的色泽一如鲜血：
“夫妻之情……他可顾念过夫妻之情？我在你们陛下眼里，怕是不如一只乖巧听话的狗，可供召来挥去。”
一番话来四下沉默，面无表情的神将皆眼珠转动，像是听到什么不露于外的秘闻。
那神将又道：
“白帝陛下待你恩重，不嫌妖身许你帝国大婚、奉为尊后，病后更将国务全权交予你手。而你又是怎么做的？为一己私念吸食幼胎屠戮生灵，不仅背弃白帝陛下的信任，背弃昔日大婚誓言，更惹群妖众怒，其罪当诛！陛下没有即刻发落已是仁至义尽，你还想如何？！”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沉痛数落我的罪行，眨了眨眼侧身看向悬崖下方：
“大人要抓奴家回去，怕是没那么容易哦。”
他滔滔不绝的架势顿了一顿，皱着眉朝悬崖下瞧去，脸色顿时白了。
不知何时城镇中群妖汇聚而来，多是蛇虫鼠蚁之辈，乌泱泱汇成一大群，正嘶叫怒骂着朝悬崖上爬来。
我看着那些通红憎愤的眼神仿佛来自地狱，却意外平静。
前有狼，后有虎，进退无路。
这大概也是蛇妖说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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