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遂之森

【原创】《狐》26

松栗栗:

 


  九条纯白狐尾升起时,天空正飘了小雪。


  悬崖下攀爬的群妖动作僵住,似乎感知到什么,一大群匆匆忙忙如漆黑的潮水褪去,瑟缩在崖底张望着,却再不敢靠近半步。


  我站在悬崖边,赤着一双脚,长裙褴褛破碎,比千年前更加不堪。就那么静静地,呆呆地,看着他一身纤尘不染的雪白狐绒,慢慢从军队后方走出来。


  长发及腰,清冷若霜,九尾舒卷,容颜盛世。


  一如千年前小王子的模样。


  白衣着纯白披风,雪色狐绒衬得五官愈发清美,可惜色泽苍白神思倦怠,一如午夜寒风中飘摇的残烛孱弱颓唐。厚实披风狐绒缀嵌,遮不住层层白衣下9个月浑圆的胎腹挺出来,形状饱满轮廓挺立,沉沉之态,已近临产。


  玉白的指骨节分明,虚虚托在沉重腹底,殷琉夙纯白的狐绒披风拖在雪地,侍仆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得缓慢。雪色长睫抬起,剔透的清瞳远远望着我,眸底是一丝深藏的思念,偏还有一丝幽怨冷肃。


  那一刻所有人看着他愣住了,神将为首的王臣兵将脸色大变,似乎并未料到他的突然出现,视线触及他披风下隆得明显的胎腹惊诧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帮人齐齐整整跪了一地。


  我便痴痴看着他,只一眼像是抽走了浑身气力,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


  寝宫一别,数日。


  殷琉夙……


  你来干什么?


  风拂起雪白狐绒披风,殷琉夙一头清冷长发映着飞雪,长睫半敛缓缓遣开了侍仆。于是悬崖之上云天之下,一众神族王臣俯首跪地大气不敢出,胆战心惊看着年轻白帝挺着临产的肚子艰难不稳朝悬崖边走。


  我只缓缓别开脸去,闭了眼不想再看。


  漆黑狐尾骤然如长鞭抽打在脚下,雪地上立时溅开一道划痕。


  他脚步顿了一顿,生生停下来,看着面前那道划痕,扶着肚子慢慢抬头看我。


  “陛下!”神将为首的一帮王臣如临大敌扑上来挡到他身前,“陛下当心!这妖孽杀人如麻心性歹毒,当心伤着陛下……”


  顿了顿,又补充道:“和腹中小殿下。”


  殷琉夙长睫微颤,只定定看着我,浅色的唇轻抿,脸色白得不正常。


  我于是指尖微动随手丢了一纸条过去,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被殷琉夙抬手接住。


  “这是地址。”


  我便瞧着他讥讽:“你可以滚了。”


  小雪轻飘,冰雪发丝染上霜白。


  殷琉夙仍旧看着我,没说什么只慢慢垂下睫毛去,半晌随手将那纸条丢开,托着肚子继续一步步摇晃不稳朝前走。倒是身后一帮王臣神将捡起那纸条仔细端详着,当即遣了一队神兵去查验真伪。


  眼瞧他挺着肚子摇晃不稳踏上悬崖、越靠越近,我心中发紧又一尾巴扫过去狠狠抽在他面前的雪地上,溅开粉碎的雪渍。


  “我叫你滚!”


  一千年了。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如此凶恶地朝他吼。


  殷琉夙脚步应声又是一颤,脸色苍白睫毛垂落着,却是托着沉重胎腹一步步缓慢又执拗地继续走,长发清冷落了白雪,狐绒披风一路拖过雪地,拖过那两道……我用尾巴刻下的界线。


  我只能狼狈后退,脚边有碎石滚下悬崖,崖底传来千万寻仇的妖怪窸窸窣窣的吞吐嘶叫。


  无路可逃。


  我想到了重重包围,想到了威逼利诱,想到了碎尸万段千刀万剐……想到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形。


  却从没想到,平日里身怀六甲连床都下不了的人,会拖着虚弱身子揣着临产的孩子跑到这冰天雪地的鬼地方。


  殷琉夙……


  事到如今,何不痛快放过我?


  我便看着他一点点走近,长发在霜风中飞扬,熟悉的清美五官从模糊到清晰,还是午夜月光下怀中人的模样。


  一步之遥。


  他缓缓停下来,风中飘摇的发丝流泻回腰下,厚实狐绒披风下肚子圆圆地挺出来,纤细白皙的指有些吃力托着肚底,偏生腰身清瘦,便看着越显沉重孱弱。


  悬崖之巅,相顾无言。


  说起来,我和殷琉夙之间,总是相顾无言的。从很久很久以前,到很久很久以后。别的夫妻情侣总有说不完的情话道不尽的缠绵,我和他只有无休止的猜忌讥讽争吵冷战,若说甜蜜静好的时刻,也唯有伴着白狐养胎散步那段短暂快乐的时光,却也光阴流逝,转眼成回忆往昔。


  这大概就是世人说的冤孽。


  我垂睫妄自想着,却见一只白皙漂亮的手慢慢伸过来,便整个人僵住了一动不敢动,看着他牵过我的手紧紧握入掌心里。


  依旧是怀孕后微微发烫的体温,修长好看的手指,我便抖着睫毛,一点点将目光移到他脸上,胆战心惊去揣度那双眼睛里的情绪。


  “外面的世界固然热闹有趣……”


  我便痴痴看着他说话间轻薄浅淡的唇,耳边久违的嗓音有些低哑,却是很轻很轻,语气间竟夹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卑微:


  “可若玩够了,玩累了,也该知道回家。”


  我就慢慢垂下睫毛去,重复那个字:“家……”


  “妾身斗胆,敢问陛下所谓的‘家’……是指天牢,还是断头台?”


  殷琉夙漂亮的睫毛一颤,握着我的手指慢慢收紧了,眸底痛色更深重了几分,却是闭了闭眼,哑着嗓子艰难开口:


  “……我不会。”


  我便缓缓走近了些,新奇地望入他瞳眸最深处:


  “陛下的意思,是要为妾身一人枉顾天下臣民,做一个千古传世的痴情帝王?”


  他看着我,脸颊苍白,冰雪色的瞳子剔透晶莹。


  我便慢慢笑出来,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抽回手来:


  “殷琉夙,你觉得我会信吗?”


  他看着空落的手心发呆,半晌才苍白着脸抬头望入我眼睛,字句沙哑:

  “不论如何……玉倾九,我活着一日,你哪里都别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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