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遂之森

【原创】《狐》完结篇番外(中)

松栗栗:

 


  绾君阁来了位新琴师。


  长发及膝白衣翩跹,容貌倾城曲艺精妙,加之与生俱来华贵清丽的气质,引得八方宾客痴迷垂涎,男女老少人类妖物皆爱之不能自拔,故有美名曰“玉面公子”。


  可没过多久,这人气正盛的新琴师便无缘无故从绾君阁消失了,任凭女人们日日聚在酒楼门口哀嚎抱怨以泪洗面,他就是再没出现过。便有人猜测,这玉面公子容貌绝色音律上佳,怕是被包藏色心的人拐了去,搞不好囚禁起来生死难测。可后来又有秘闻八卦流传出来,说是绾君阁那头牌舞姬也失踪好些天了,于是明眼人都懂了,挤眉弄眼着一个个没意思地散了,只是整日叹息这绾君阁没了头牌舞姬和人气琴师,怕是生意大不如前。


  初夏时节气候渐趋闷热。


  我哼着小曲钻进洞窟口垂挂的绿植藤蔓,途径两壁放置规整的家具物什和花篮里滚着新鲜露水的新摘小野花,远远瞧见厨房那头飘着缕缕炊烟,案前的人正忙碌,素洁雪白的长发如清流飞瀑垂顺洒入膝下,一如往昔油烟气里也不染纤尘。


  我便蹑手蹑脚扑腾上去,双手环住腰将脸颊埋入背上柔软清冽的银发里。黑绒绒的小狐狸蹲在菜板边上鄙视瞧着我,耳朵尖尾巴尖包括四只小爪子都雪白雪白,又轻巧跃下去,殷璃乐一头乌发洗得干爽柔顺,穿着小熊睡衣边走还不忘回头朝我吐舌头扮鬼脸。


  我想揪过他来蹂躏一番,又抱着大狐狸摸摸蹭蹭不想松手,可蹭半天只得到一句“去端菜”,便很不满地从臂弯里钻进去,搂着腰去咬他下巴。


  殷琉夙红了脸瞧了瞧乐儿那边,见他裹成只小熊抱着玩具兔子滚来滚去、全然没空搭理这边,便垂下睫毛低头在我额上轻轻啾了一口,一张脸看得见红到耳根。


  我便一眨不眨瞧着他,乐得直犯花痴,牢牢抱住腰继续往他唇上蹭。


  自上次百年重逢,我拐了这父子俩回我在玉蒙山的洞窟住下。殷琉夙当时环视了一圈洞里百年没收拾过的乱七八糟的摆件,语重心长跟乐儿道“别学娘亲”。我狡辩着一百年都休眠自然没空收拾、再说山上的狐狸窝哪比得上北境的神族宫殿,可接下来几天殷琉夙用行动告诉我洁癖的完美主义者在哪里都一样。


  我是瞠目结舌看着他短短几天把这又大又累赘的洞窟整个变了样,家具物件归置齐整,洞壁上镂空开窗摆件插花,还分隔出了厨房寝室杂物间,凭空多出的木桌木椅木桩摆件以及乐儿的木头小玩具都是他一尾巴砸断了山上古树拖回来自己动手做的,洞顶上更是布置了一连串养着萤火虫的小星星灯笼,夜里亮闪闪跟星空一样。


  隔了一百年,我觉着快不认识他了,这还是那个只需动动手指头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狐神白帝么?虽说殷琉夙自小聪慧又好学,可从来养尊处优的小王子何时肯做这些杂事,还做得这样好。后来我才慢慢从阿蛛那里知晓,殷氏王族至高无上的狐神白帝殷琉夙,早在百年前难产死在了悬崖上。而如今的他,只单纯是玉倾九举案齐眉的夫君,乐儿最黏最亲的爹爹,一个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存在的、“复活”的死人。


  我难以想象,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拖着产后重创的身体一个人带着乐儿从北境颠沛流离寻到这南国来,整整一百年时光。一个人照顾孩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又承受了多少风吹雨打,才能让曾经养尊处优的小王子做起家务来这般利索能干熟能生巧?


  但不论如何,我终是欢喜的。从今往后,再没有规矩条款,没有妖神之分,在这远离王权纷争的温暖南国,我们一家三口会住在自己亲手打造的狐狸小窝里,快乐温馨永不分离。


  狐狸窝打造好后完全焕然一新,殷琉夙打理屋子的手法跟他当初打理北境天下同样雷厉风行井然有序。后来他随我去绾君阁做了琴师,我至今记得第一次带他见师父时那句冷冰冰皮笑肉不笑的“岳父大人好”,笑得我差点滚到地上去,而纵使师父那般好脾气也青了半边脸,挥挥手速速打发了我俩。回来路上看殷琉夙牵着我的手一脸颇狡黠得意的模样,我便猜着这家伙定是误会了什么。


  听说他还曾私下里一个人去狼行镖局下了战帖,我匆匆赶到的时候整个镖局基本废完了,可怜狼头伤筋动骨怕是要躺个一年半载。阿蛛悄悄跟我说,殷琉夙这是在报百年前他临产之际狼头带我逃跑的仇。


  我着实良心不安于是偷偷送了伤药去镖局,晚上回山里洞窟灯火熄灭大门紧闭,任凭我怎样求饶殷琉夙就是不搭理也不开门,还是乐儿悄悄丢给我一张绒毯子盖着在门口将就睡了,半夜迷迷糊糊中他似乎良心发现又将我腾挪了进去,却仍是冷着脸几天对我爱搭不理。


  后来我没事见着镖局得绕着走,也不能当着他的面对师父笑得太灿烂,否则很可能晚上没人给暖被窝还会被丢出自己的狐狸窝去。


  我确是忘了,不管北境还是南国,白帝还是庶民,殷琉夙就是殷琉夙,小心眼又爱记仇的性子一点没变。


  而他的琴师也没做多久。当初是我带他去的,后来也是我拉着他离开。虽说每日他弹琴我伴舞妇唱夫随看似和谐融洽,可看着那些人拥挤尖叫眼珠子恨不能黏到殷琉夙脸上手爪子恨不能摸到殷琉夙腰上,整日一副垂涎欲滴恨不能生吞活吃了他的样子,我就生气,很生气。所以他还是回去带娃比较好,只能美给我一个人看,弹给我一个人听,有时候我恨不能拿爪子划了他的脸再拿铁链拴了他捆到床上去谁都不许见——前提是我打得过他的话。


  “爹爹可喜欢娘亲了。”


  午后阳光暖融,我窝在殷琉夙怀里,乐儿窝在我怀里,三个人一个抱一个叠罗汉般靠在山坡树下打瞌睡。趁殷琉夙睡熟,那小机灵鬼压低了声音凑到我耳边,嘀嘀咕咕小表情认真得紧。


  我便也好奇凑近了点,压低声音问他怎么知道的。


  小东西却是指了指殷琉夙心脏位置,一本正经道“听到的”。


  我嗤笑他把牛吹上了天,他便瘪了嘴又嘀嘀咕咕说了一长串,像是要证明他没把牛吹上天。


  “以前娘亲不喜欢乐儿的时候,爹爹心情总是很差。他常常很轻很轻地跟乐儿说话,讲一些很有意思的故事,最后都会加一句,说是娘亲以前讲给爹爹听的,爹爹又讲给乐儿听。”


  “爹爹常说,不要怪娘亲,等以后出生了、长大了,或许娘亲就会喜欢乐儿了。有时候他说着说着会掉眼泪,”小东西便嘟了嘴,“乐儿出生后也是这样,爹爹看起来冷冰冰又很厉害的样子,可是我知道,他是个爱哭鬼,每次都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哭。”


  我抱过小魔鬼蹭了蹭毛绒绒的乌发,轻声道一句对不起。


  心里有个声音在叹气,一半心疼一半幸灾乐祸。殷琉夙啊,瞧瞧,现在连儿子都知道你爱哭了。


  也许是因为妖神血脉结合的关系,小魔鬼身上有太多在我看来匪夷所思的能力,比如他记得在殷琉夙肚子里时候的事,再比如他能“听”到别人的心声,所以每每殷琉夙跟我吵架、说一些口是心非的话时,小东西就一本正经站在旁边揭他的短,偶尔也揭我的,谁态度比较恶劣就揭谁。所以后来我们几乎不怎么吵架了,就算偶有零碎的拌嘴,也在看见小魔鬼的微笑时迅速和好。


  我想,他确是我们的小福星。


  可就算是小福星,整日横在我和殷琉夙之间还是会有点点不爽,因此我常常抱了乐儿去樱树山坡丢给师父带着,再脚底抹油溜回狐狸窝,抓紧时间拿尾巴捆了殷琉夙美滋滋压到床上吃干抹净。


  只是近日或许天气转夏的缘故,他总懒懒的不爱动弹,一挨着床褥就犯困容易睡过去,脸上总带着些疲惫神色,身上体温也有些偏高。于是大半月没吃到人,心急火燎的狐狸我某一日钻进他被窝里强行将午觉睡得迷迷糊糊的家伙剥掉外衣吃了个干净。


  他却是蹙了眉额上不知何时渗出了细微汗珠,雪白银发散开在枕上,呼吸有些急促发紧,脸色也苍白得可怕。我连着唤了他好几声都没醒过来,摸了额头不烫不像发烧,身上也没有可见的伤口,不像生病也不像受伤。我试着喂了点水进去他挣动着不肯喝,状态还是不好,软绵绵倚在我怀里呼吸有些紊乱身上也没有力气,我抱着他心急如焚直到看见那只玉白修长无意识捂着小腹的手——


  我想,我大概算漏了什么。


 

评论

热度(289)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