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遂之森

【玥洵】似是故人来(甜虐文写手挑战

山鬼谣:

玥洵·似是故人来


*这是微博上一个甜虐文写手挑战,要求是用虐句子为结尾写一篇甜文,或者,用甜句子为结尾写一篇虐文。


*我选的句子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看完你们就知道这一句是甜还是虐了|ૂ•ᴗ•⸝⸝)”


*有原创人物




宇文玥到达燕国边陲一个小镇时,天空开始下雪。


他孤身单骑,白马素衣,面无血色,提缰的手被冻得青紫,腰间的剑在寒冷中结出一层薄霜,胯下的马因为冷而不耐地来回踏动马蹄。


宇文玥遥遥望着这座城,良久,心里盘算着,入了这城便就是正式踏入大燕的国土了,从此处过驿,走燕华道,若快马加鞭,两日可达燕帝都城下,赶上目前风雪交加,再多半日,也可到达。


不知道,自己还来不来得及赶上燕皇出殡的祭典。


消息传来得晚,自己知道时已来不及去他灵前吊唁,如今他出殡在即,十里长街,漫天飞雪,再送他人间最后一程,总归也算是道了个别。


即便这从来不是宇文玥想要的告别,但世事无常,当离别的号角在耳边吹响,就和万军阵前冲锋的怒吼没什么区别,冲锋号不是在提醒你或者询问你,“战争要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相反它不过是在向你通知一个事实,“战争开始了准备好迎接死亡吧”。


宇文玥不怕死。


当大燕皇帝宾天的消息传来时,他面色如常,并未言语,只是夜间在书房生生坐了一宿,清晨双眸血红,挑了马厩里最快的马,寒冬腊月,连御寒的大氅都忘了穿,马蹄飞扬间便策马而去。


他是不怕死。他只怕那个人先他而去。


宇文玥行在城中的大街上,目之所及的建筑皆挂了白绸白花,檐下的灯笼也全是白色,连路人也都是素色衣衫,难见彩色。整个小城在雪中静默着,笼罩在一股沉重的吊唁氛围中,为遥远帝都中那个早逝的君王而默哀。


宇文玥快速穿过小城,策马扬鞭,马蹄下雪沫翻飞。他硬生生在一日半内,赶完了两日的路程。


只为了再看他一眼。哪怕是灵柩也好。


他在城外下马,步行而入。这座他曾经征战曾经统治曾经生活过的皇城,宇文玥今天要亲自一步一步地走进去。


满城肃穆,冥纸漫天。梓宫过处,百姓跪伏。


宇文玥立在塔楼上,恍惚中时光倒错,竟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艳阳天,初来长安的燕质子策马奔过长街的飒爽英姿。当年那个小小的少年,目若沉星,骨若刀裁,笑起来会露出好看的牙齿,暖过春季长安城里最和煦的那一缕风。


宇文玥望着塔楼下绵延一整条街的送葬队伍,身体里一片冰凉,飞雪卷起冥纸四处飘散,焚烧的烟气和香烛的香气驱散了这个季节的些许寒意。


宇文玥扶着栏杆有些站不稳,他的视线牢牢锁在那具金丝楠木棺上,指甲深深剜进栏杆木头的纹路里。


骗人的吧。


燕洵。


骗人的吧。


你是在骗我吧。


宇文玥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手一松,顺着栏杆无力跪倒在地,膝盖被冷硬的地面磕得生疼。


曾经那么骄傲不驯的人,血海腥风中拼杀出来的少年,一身傲骨,天生逆鳞,如今却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具棺木之中,被二十四人抬过这条皇宫前最富丽热闹的街道,去往那山川丘陵之中寒冷孤寂的长眠之所。


宇文玥心痛得快要流泪。


这不是他梦中想象过千百次的重逢。这不是他过去现在将来爱着的那个少年。这不是他记忆中任何一个燕洵应该有的模样。


宇文玥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


他才发现,原来燕洵,已经离开他那么久了。


人间已没有他的踪迹留存,他若再想见他一面,只得到黄泉路上去找他了。可是宇文玥不知道燕洵是否还恨自己,如果不恨,那燕洵说不定会在忘川河边等他,倘若还恨着,那两人,只能等到下辈子茫茫人海中再见了。


如果还能彼此认出的话。




燕洵听到自己死讯时,正在邻国的酒肆里喝酒取暖。


他听说自己棺木出殡那日十里长街跪满了百姓时,端着酒杯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我活着的时候没几个人待见我,死了倒挺风光。”


千秋在一旁喝着一碗热粥扒拉着咸菜,回应他。


“你好歹是燕皇,总要讲点面子,不然丢的可是大燕的脸,那些老不死的才不乐意呢。”


燕洵又一杯酒下肚,微咳了一下,手下却又不紧不慢给自己满上,被千秋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你别喝了。你这两天喝太多了,想死也不带这样的。”


八岁的男孩子抢了他手里的杯子又把酒壶也顺道收走,挥手招呼小二上一碗热粥再热个菜。燕洵发笑,单手支颌歪头瞧他,“千秋,本该是我照顾你的,怎么反过来了。”


瘦小俊秀的男孩子瞪他一眼:“因为我很聪明,你太傻了。”


燕洵闻言笑得更开心,千秋往嘴里塞着菜见他这样心里却愈发难受。


“就说你傻!不是要去找解药吗,中了毒还那么开心做什么……”


“……”燕洵敛了神情,舀了勺白粥送到嘴里,细细咽了,才说,“就是中了毒我才开心啊。”


千秋不语,端着碗也不说话了,低着头眼睛有点红,良久,一两滴液体砸到男孩的碗里,千秋抬头哭着跟他说。


“你最讨厌了。我讨厌你。”男孩子泪流满面眼红得像兔子。


燕洵无奈地摇头笑笑,伸出左手给男孩擦泪。


“我知道。所以我这不想赶紧死了逗你开心么。”


千秋泪珠子落得更凶,放了碗扑到燕洵怀里,哭湿了燕洵的衣裳。


哭完了还得继续赶路,一大一小两个人从北走到南,遍访名医,却始终没找到能解燕洵身上毒的良方。而当年给千秋毒药的那个人,也早已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燕洵的身体每况愈下,终日畏寒,稍微吹风受了冷便咳个不停,上个月还跟千秋说,眼睛有点看不清东西了。吓得千秋跑了半个城的医馆找大夫,大夫诊了脉开了药却也只说这眼疾来得蹊跷,怕是没什么好法子。


冰雪初融,春意阑珊乍暖还寒之时,有天,燕洵在一片黑暗中醒来,想今天醒得真早天还没亮呢,后来才发现,不是天没亮,是自己瞎了。


想明白这点之后他又笑了。看来那毒发作得挺快啊,马上自己就可以死了吧。


千秋大概是哭了,他看不见,只能听到那孩子抽噎不停的声音。燕洵伸手招千秋过来,握住男孩子还算细嫩的手,裹在自己由于长年握剑而粗糙的手掌里。


“记得我说过是在何处收养你的吗?那里是你的家乡。曾经被我杀掉的你的亲人朋友都葬在那里。我死以后,你可以把我的头割下来带回去祭祀亲族,告诉他们你给他们报仇了。”


男孩子不说话,只顾着哭,边哭边摇头,想到燕洵已经看不见了,便反过来用力握住燕洵的手。


“你现在不能死!当初那个坏蛋给我毒药的时候明明告诉我是慢性的,怎么会发作得这么快……呜呜呜,你不能死……”


燕洵被困在一片浓稠的黑暗里,他想抱抱这个当初他从被屠村的废墟里捡回来的孩子,告诉他,堂堂七尺男儿,不必为亲人之外的任何事掉泪,现在他的亲人都为自己所杀,就更不必再为什么人而哭。灭亲之仇得报总该是值得开心的事。他缓了缓,自己当初大仇得报的时候开心吗。那么大的事,不成想现在竟然不记得了。


“千秋,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还很小,就那么一点儿大——”燕洵抬手比划了一下,大约一小臂长,“可是你看你现在,都那么大了。”燕洵慢慢地说,“可即便我把你养这么大,即便你亲人死去的时候你没有记忆,有些仇你也不能忘,有些人你也不能放过。比如我。”


“我养你可不是没有目的的,从你会跑会拿剑开始,我就巴不得你快点长大找我报仇呢。”燕洵的手渐渐被男孩子捂热了,他轻轻一笑,伸手磕磕绊绊地摸上男孩的头,动作是一贯的温柔,和外界传言中暴虐的君主一点都不像,“别再哭了,我教你那么多东西没见你学会,哭倒是无师自通了。长这么大,上树偷鸟都不敢,以后……”我不在了,你可要怎么办呢。


燕洵没有再说下去。


当初收养这个孩子是为了日后给自己一个了断。现在看来,到像是白捡了一个负累了。


“可是我不想让你死……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呢……我知道我该恨你的,可是我并不恨你,先生教过我,乱世中无人有罪,也无人无罪,即便我杀了你,这世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死去的亲人也不会回来……”


燕洵没有想到千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无人有罪,也无人无罪……”燕洵脑海里依次浮现过这些年死在他手下的那些人,有战友,有朋友,有敌人,有百姓。他们一一死在他冰冷的刀刃下,成为这个和平时代崛起的牺牲品。


“可是那些死去的人呢,他们怎么办,活着的人不为他们的冤死而报仇,他们九泉之下会不得安宁吧。他们会带着生前的怨气和仇恨徘徊在这世间,日日夜夜痛苦煎熬。”


“……所以我才给你下毒。”千秋伏在燕洵膝头,像从小到大在燕皇宫里那样,“我下毒,是为了报仇。现在我要救你,是为了报恩。你毒解了,我们才算两不相欠,你若是死了……那我就是欠着你一个恩情。一辈子。”


燕洵也习惯性地去摸男孩的头。以前在燕皇宫,他看折子看累了,千秋背书背累了的时候,两人就这么靠在一起休息。从千秋三岁开始,他便找朝中最好的武将教他骑马射御之术,千秋却不知怎的偏爱礼乐诗书,性子还软,一点也不硬气。朝中一些担心自己将这个捡来的野小子立为储君的大臣,也日日催自己充实后宫,早得龙子。


如今自己佯装病逝,暗度陈仓离开皇宫,千秋也失踪了,那些虎视眈眈的大臣还不知如何谋划着颠覆朝野呢。


燕洵思及此处,胸口一股腥气上涌,侧身剧烈咳嗽起来。千秋慌了神,看见燕洵竟生生咳出血来,落在白衣上宛如冬季点点红梅。


开春以来,许是暖了,燕洵的身子骨在日复一日中药的调养下,稍微好了点,虽然眼依旧是盲的,但面色总归不是那么苍白了。


春夏交替之时,燕洵又去了一次长安,这次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带了千秋。上次自己独自去长安,千秋气了好几天,燕洵回来后哄了许久都没哄好,最后答应以后再带他去一次才算完。于是这次,燕洵便带着他来了。千秋说可以再等等,等他身体再好一些。燕洵心里却知道,自己已没多少时间好活了。总归父子情分一场,他总不能欠着这孩子一个愿望。


他们在长安待的最后一个晚上,燕洵带他去了烟雨楼听曲,听到快结束,燕洵让千秋去后台找老板娘商量件事。于是那晚,烟雨楼的客人在原定最后一曲结束后,见台上又拉起了白色帷幔,摆上了一架琴。一名白衣公子大概是眼盲,被一名男童牵引着坐在琴前,手抚上了琴弦。


那夜最后的额外一曲格外动人。那琴音空灵如雨落清泉,哀婉如孤雁失群,曲调悠长,抑而后扬,收尾时如同春季洋洋洒洒最后一场雨,淅淅沥沥在听者心中洒满怅然愁绪。


宇文玥当时就在烟雨楼里。


他坐在视野最开阔的一间雅座里,琴音起时,他抬头向那白衣公子望去,视线落在重重帷幔后那个模糊抚琴的身影上,手一抖,杯中酒洒了一地。


宇文玥起身走近些,想看清那个人的脸,却被那丝丝入扣的琴音钻进心底去,缠在心上那道经年不愈的伤疤上,又痛又痒。


他事后找过那个白衣公子,竟无一人知道那人去向。他就像是一阵风,吹来长安,带来一阵令人心碎的曲调,又随风而去。


不知何来,不知所往。




燕洵没能撑过这年冬季。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把千秋叫来床边,将一个物事给他,嘱咐他必须等自己死后再打开。


夜半,院子里今冬第一枝腊梅开花时,大燕燕皇,真真正正地死去了。


这一回,没有万人恸哭,没有长街送葬。


燕洵安安静静地躺在雪层之下深深的土地里,地面上是一个小小的土堆,和一树正开得烂漫的腊梅。没有碑。


千秋打开那个包裹。


里面竟然是大燕传国玉玺和一封遗诏。


千秋突然就想明白了为什么这一年来江湖上一直有人在找他。因为大燕那些臣子没有传国玉玺,自己又失踪,他们便以为是自己偷了玉玺跑了。怪不得大燕至今一年多只有一个摄政王而没有扶持任何人登帝。


原来如此。


燕洵真是死了都不会让人安宁。


千秋跪在坟前。微微笑着,却渐渐泪流满面。


你终于是死在我手里。我也终究是欠了你。




宇文玥听闻,大燕新皇登基了。


是先皇的继子,拿着先皇遗诏和传国玉玺,带着朝中先皇埋伏好的一批拥护他的人马,坐上了那天命之人的位子。


新皇不过九岁,却天性仁爱,在辅政大臣的辅佐下,施行仁政,宽厚待民,一改先皇冷酷作风,颇得百姓拥戴。


宇文玥想。这真是燕洵教出来的孩子吗。转而又想,这确实是燕洵教出来的孩子吧。当初倘若一切变故都不曾发生,燕洵也会成长成这样一个追着阳光执着向上的人吧。


七年后。


燕皇访魏。


谈完政事之后,燕皇罕见地来找宇文玥喝酒。


宇文玥见着眼前的少年帝王,一瞬间精神恍惚。


燕千秋明知这人是被勾起了往昔回忆,也并不点破。两人酒过三巡,燕千秋曲兴上来,当即提出要弹一曲助助兴。这哪里合规矩。宇文玥拦没拦住,劝没劝服,最后只好由着他去。


琴音乍起,顿生波澜。


宇文玥觉得这曲耳熟得很,似乎很久之前在何处听到过。他不禁沉迷其中,待曲终之时,他竟已红了眼。


他想起来了,七年前的烟雨楼里,有位白衣公子最后弹了此曲,荡气回肠,技惊四座。


“这曲子,陛下从何处学来?”


燕千秋双手按在弦上,抬头看他。


“此曲乃先皇所编,除了我,不曾传于外人,宇文先生是在何处听过吗?”


“……这曲子,有名字吗?”宇文玥心头闪过一个模糊的不可思议的念头。


“……宇文先生可否先告诉我一件事?七年前的二月初三,先生在何处?”


宇文玥略一皱眉,不知燕千秋为何会问这事,毕竟七年也是一段不短的时间,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但七年前二月初三,他倒记得很清楚。


“那日是我大婚之日。”


燕千秋闻言一愣,从怀里掏出一条褪了色的红绳,上面坠了个小小的玉石,递到了宇文玥面前。


“那先生可曾认得这个?”


宇文玥睁大了眼睛,颤抖着双手接过,这红绳,他哪里只是认得。这是七年前他和星儿新婚当晚,分发给到场每位宾客的小礼物。


“这是当时婚宴上的宾客才会有的,你怎么……”


燕千秋唤人收了琴后屏退左右,喝了最后一杯茶,说道。


“现在我可以我告诉你了,那首曲子,名叫,似是故人来。而这条小玩意——”燕千秋顿了一顿,“是我在先皇遗物里找到的。”


宇文玥握住那条褪色了的红绳,紧紧攥在手里,心里卷起惊天骇浪,将脏腑心神一齐搅得天翻地覆。他沉默良久,才注视着眼前年轻的燕皇,嗓音沙哑,像含了万千沉痛心绪在其中,难以自拔。


“燕……先皇他,在出殡那日,确是死了吗?”


燕千秋望着明显被即将发现的真相击倒的宇文玥,轻轻摇头。


“那现在呢?”宇文玥死灰样的眸子里燃起一丝希望,燕千秋却不得不亲手熄灭它。


“先皇已逝。宇文先生节哀。”


宇文玥踉跄着站起来。


他已经不再年轻,也很久不再有冲动去做什么事,这几年光阴似水,他的时间却仿佛一直停留在八年前那个飞雪的冬季,他在燕都城高高的塔楼上望长街上送葬的队伍,看众人抬着那一具灵柩前往一个遥远孤寂的终点。


他的时间就停在那里了。


他的过往他的未来他的爱和恨都已在那时陪着那具棺木葬入了深深的地下,再不见天光了。


即便他现在得知,那只是一具空棺。也无法再改变什么。


他到最后,也没能见上他一面。


没能说一句“对不起”也没能说出口那句“我爱你”。他到最后,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恨他。


但也许是不恨了吧。


“义父那时身体抱恙,眼睛不好,他悄悄去找你,大概是想,趁着眼睛还能看见东西,最后再见你一面吧。”


燕千秋走时留下一本琴谱,是燕洵亲笔绘的琴谱。扉页轻飘飘写了个洵字,末页写的是曲子的名字。


似是故人来。




这是燕洵死后第七年的初秋。


大燕燕皇燕千秋治下政通人和,河清海晏。也与旧敌邻国大魏重修于好,商贾互通,珠联璧合。


人们记忆中,乱世已结束很久。那些曾在乱世中显露锋芒金戈铁马打天下的勇士,也渐渐消失在人们记忆中,只在酒楼茶馆的说书先生口中流传。


这已经不是他们的时代了。


他们活在跌宕的乱世里。有人消亡于乱世,也有的人,撑过了那段绝望曲折的道路,见证了新时代的来临。


乱世必将有人终结,新时代也一定会有人开启。


终究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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